怨念颇深的霍公子倏然抬头。少女扶栏站在廊下,隔着条小径看去,比近看时还要瘦削,于是乎,那点因恼羞成怒生出的怨气奇异散开去。他作何与她置气,她送来灯笼自然也是一片好意。“唉呀,遭了。”云飞猛的听见自己的公鸭嗓,懊恼地抿紧嘴巴,小声与霍沉道,“我先回屋,你与贺姐姐说我有些事。”说罢卷着几个灯笼往屋里冲。令约略感困惑,她本是听见动静出来瞧瞧,不成想真是他们回来,然话还没说上,向来最爱说话的云飞就先跑了,徒留这位……不太会说话的霍公子。她转眸瞥去竹篱边,不太会说话的霍公子也看着她,继而长腿轻夹马腹,驱马来了迴廊底下。纵使他们马高人高,也抵不过站在高处的她,她这回居然俯视起霍沉来。两人沉默对视眼,令约扶着凭栏,先寻了句话问他:“云飞为何跑开?”“他如今换声,怕吓着你。”他一本正经说完,却听她噗嗤一笑,不由顿了顿。“这有什么,难不成往后都不同我说话了?”霍沉不语,仍盯着她。令约被他盯得僵硬些许,而后想到什么,伸手捂了捂发间簪的梅花,窘然道:“这是早间阿显摘给我的……”她曾听云飞提过一次,他三哥爱花惜花,还有意在竹坞里造一方小花圃,这棵梅树是他亲赠,被人糟践了准是不快的。“往后再不糟蹋了。”她细声许诺。精明如霍沉也半晌没听明白,直到发现那朵鹅黄小梅,堪堪想通,解释的话脱口而出:“贺姑娘多虑,这般簪戴诚是它的荣幸。”“……”令约发懵,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,指尖顺着木阑干的缝隙轻划两下。这人,还是霍沉么?少女的思绪缓缓飘摇回冬日,在溪畔那回,霍沉将袖炉递来她眼皮底下,她因记着儿时的事,又不知他究竟认没认出自己,好一番纠结后才鼓足胆问他,是不是……只对好看的姑娘好。那时他像是没听见,过了会儿才挑高眉毛,似有些促狭地反问她:“贺姑娘以为自己好看?”那副口吻任谁听来都像是嘲讽,可就是这么个不会说话的人,今日竟说出“诚为荣幸”的话?“吁——”二人沉默之际,阿蒙那头也已赶回竹坞,霍沉垂眼舒了口气,状若随意道:“霍某尚需打理行囊,先行告辞。”“嗯。”令约镇静点头,待他从廊下晃开,即刻背过身,使劲皱了皱脸。好生奇怪,他不过恭维一句,她害臊甚么?可细想会儿,又不觉奇怪,毕竟,他本就是个好不奇怪的人,再怎么奇怪都不奇怪。想明白这个,她踱回前屋,坐至窗边继续钻研郁欢送她的棋谱。……到日暮时分,下学回竹坞的阿显远远瞧见云飞坐在桥上,登时眼一亮,跳下车冲上前问好。到底是常与少年人相处,他对云飞换声倒不及云飞本人来得大惊小怪,反倒盼着自己也快些换,到时候也能陪着云飞一起难听。二人有说有闹地走到屋前,阿显沉思片刻,风风火火冲进屋撂下书册功课,又冒冒失失地出了屋。落家不久的贺无量:“……”这一去,到飨饭上桌才把人叫回来,不单人回来了,还带着一包东西。“哟,得了甚么宝贝?”郁菀看他眉开眼笑,打趣他。“是云飞送我的生辰礼。”阿显说着不忘从怀中摸出个小香包,递给令约,“云飞说,他总想不到送你甚么,便从霍大哥那儿挑了几块香给你,道是能做扇坠、念珠一类。”令约放下箸子,在几人的注视下接过香包,牵开绣袋。内里少说装了十颗数珠,再有几块不规整的天然香块,皆是黝黑如漆,气芬芳但不刺鼻,定是名贵香料。“这是什么香?”“唔,伽南。”阿显小声答,说完怕郁菀责备,忙解释道,“我已推脱过了,可霍大哥说,他那里多得是沉香,教我无需介意才敢收的……再说了,总不能再教我还回去罢。”小少年撇嘴,这般,郁菀与贺无量当然没能怪他,只是想,有了这么个出手阔绰的邻居,他们连回礼都不知如何回得好。比贵重定然比不过的,比心意么,又恐拿捏不好分寸,成了谄媚献殷勤。愁。翌日仍是个刮风日子,山间吹来的风寒森森的,纵使日光落在院里也驱带不走寒意。令约捏着凉凉的耳垂,在院里那株玉蝶梅下站了会儿,心想它们倒很会掐日子,霍沉刚回宛阳就都开来,抑或者,该说是他们会掐日子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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