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故作顽强的眼神落入他眸中,刺得他胸口隐隐作痛。
但他到底年长她十岁。
看她肩头落雪愈多,他轻轻拂开,温柔地道:“就这么想我走,连告别的话都说完了。”
“你说过的,不能在天津久留,万一突然动身,想写字条,我都不晓得找谁来递。”
她这话中有酸楚,有不舍,他没道破。
沈一拂假装没看到她眼睛里浮起的薄雾,往前一步,轻手环住她,将即将失控的部分都埋藏起来,用再平常不过的语调说:“徐汇的洋楼既被沈一隅的人监控,以后尽量不要再过去。接下来,很可能有一段时间通不了电话,也收不到信……”
“一段时间……是多久?”她下意识打断。
沈一拂没有立即回答,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,却忘了心脏跳动的频率,最作不了伪。
云知不敢堪破,忙说:“没事,我就随便问问,你继续。”
他默了会儿,“……庆松不日会回南京,你若有急事,还是联系他,至于我这边,不必挂心。”
确如她所言,今夜就要离开。
北京尚有诸事需等善后,林瑜浦开箱毁件的消息一旦传回去,局面会有新的动“荡”,他得抢在层出不穷的麻烦涌到天津之前,回北京拦截。
分离在即,该是要说些情话的。可沈一拂一开口,字字句句皆是冰冷又残酷的现实,他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等待的期限,只因他清楚,接下来等着他的是一场又一场硬仗,既是打仗,有输有赢,又岂能轻易许诺。
伴着浓重的鼻音,云知问:“还有么?”
“想问什么?”
不是有什么具体的问题,只是想再多听听他的声音,多一句也好。
“没什么……今晚走?”
“嗯。”
“那就赶紧回去准备。”
她下意识退后,他跟着迈了半步。臂膀的力道反而加大了,另一只宽厚的手掌轻轻抚在她后脑勺,“我的五妹妹长大了……”他喉咙发涩,说了句玩笑话,“下回见,但愿我还没老。”
到底只能用一句看似的调笑,去回答了前头那个刻意避开的问题。
只是声音勾勒的形状,说不清是乐观还是悲观。
云知紧紧咬住下嘴唇,泪珠还是不听话的泛滥成灾,浸透了他的衣襟。
雪意不着浓墨,风撩起了灰“色”的大衣,将人影离“乱”在无尽的苍白里。
他当夜就走。
临走前,她将王府的地契钥匙交给他,“我带走也是无用,留在你那儿,兴许能作他用。”
沈一拂没推拒。走前同福叔对过口径,譬如林赋厉他们来了问起祝枝兰,就说是林瑜浦的私交;也嘱咐云知表面上与祝枝兰先保持距离,免得她的伯伯们起疑,再生是非。
饶是祝枝兰看不惯姓沈的,也非不识利害分寸,从警局出来,他同云知解释了一番关于金五爷的情况,也就匆匆离开医院。
很快,林家三位伯父都抵达了天津。
林瑜浦乍然离世,不仅是林家,也震惊了京津,自焚的缘由众说纷纭,鉴于在此之前他被荣良等人软禁过,最终的传闻就不自觉的落到了那处。
面对祖父的尸体,三位伯父皆悲痛欲绝,纵是福叔仔细说了好几遍事情经过,云知还是被伯父们叫去——他们想知道她为什么会留在京城遇上祖父来到天津。
所有问话沈一拂事先都预料到了,腹稿早已打过,她说的也不算假话,毕竟为帮林楚仙还镯子身陷囹圄一事,在北大也是有迹可循的,当她说沈校长带她脱离险境、再遇到的祖父,伯父们也不疑有他,林赋厉哑然好一会儿,只道回家后会让楚仙好好道歉,没再追问下去了。
之后几日,从火化遗体到坐火车回上海……再回到苏州老家,不断变幻的场景,不断走动的人影,连时间都给挤压成了浑沌的形态,匆匆掠过,了去无痕。
下葬前,大堂兄终于赶回到了苏州。
时隔数月,再次见到伯昀,他已剪掉了从前标致的三七开分头,好像只是肤“色”晒黑,却又好像和记忆中儒雅的兄长不一样了。
祖父是在一无休止的雨滴中安葬的,南边的冬没有雪,雨下起来,湿冷的空气偏偏能透到骨头缝里。
吊客像“潮”水一般涌来,他们悼念着、颂扬着,号啕、啼哭,混合着唢呐、小班螺,这一场隆重而体面的丧仪惊动了苏州的上空,但他们却不知晓,祖父用自己的命换取了什么。
当夜,云知敲开了伯昀的房门。
因是深更,他明显诧异了一下,“累了一天,妹妹还没歇下?”
云知看着已哭得脱相的大堂兄,稍稍牵了一下嘴角,“嗯,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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