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盘算着该用什么借口把徐思叙勾搭过来陪一陪自己,下一秒便有电话进来,打断了音乐。将手机掏出,看到屏幕上赫然两个大字:任瑜。来年接起,步履不停,轻声问:“怎么了呀?忽然打电话?”那边声音听不大真切,像是有风。她不急,站在图书馆门前的阶梯下跺脚等待。但心里不免疑惑,冰城放假总体是会比西城早,但这个日子,好友应该是在考试。在来年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拨错了时,任小瑜同学还是一如既往地擅长放炸弹。她的声音伴着地铁宣告到站的提示音一起响——“j大这站!我不会下错吧!”来年愣住,艰难地咽了口唾沫,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不可置信地问:“你说什么?”“你赶紧来接我!我出站肯定迷路…不是,从哪个口出啊?”来年脚跟一拐,扶着肩上的托特就开始狂奔,格子围巾随风扬起,罩住被风刮得带了粉的脸,冷气凝成小珠砸进她的眼,又从眼眶钻进去,让人想流泪。“c口,c口,你就在出站口等我,哪儿都别去,听到了没有?我马上来,你别动啊。”来年喘口气,回电话对面的人。任瑜这会儿不做暴躁小姐了,她“啧”一声,安慰道:“别急嘛,小心绊倒。”来年将溜出来的耳机塞回去,经过买过冰淇淋和湿巾的便利店、路过坐过看大爷大妈跳舞的长椅,钻过石墩和矮冬松之间的缝隙,三步作两步地下楼梯,进入地下通道。任瑜正在楼梯之下,坐在她那个扎眼的明黄行李箱上,用白色羽绒服把自己包得像个滚雪球。看到来年后,她依然稳稳地坐着,却慢慢将双臂张开,语气又轻又柔,用家乡话讲一句:“年年宝贝,该说‘你来了’还是‘我来了’啊?”她的声音顺着耳机传进来,又有真真切切的、并未隔着电磁与两千公里的原声,让来年蓦地红了眼眶。她步子缓下来,包的肩带掉下来一根垂在肘部,肩膀塌下,头发凌乱,鼻尖通红,眼眶泛着雾气,像被打碎又重组的纯色玻璃,一件物品似的呆呆立在原地。任瑜有些感慨,原来、原来她的朋友与她在深夜里讲述的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情事,真的抽掉了彼时闪闪发光的少女身体里的一部分。她叹口气,将怀里的东西放上箱子,走上前掐掐来年的脸,用尽全力拥住她,用戴棉手套的手抚摸她的背。任瑜想,所幸那双澄澈眼眸尚未改变,她一望进去,便是好多好多年。徐思叙最近有点不得劲,她本身就是一个很容易把自己的日子过得马马虎虎的人,在年末公司忙起来之后,每天连饭都吃不上几口。秘书任劳任怨地将餐盒端进来又原封不动地扔进垃圾袋,提醒了自家老板不下十次“您记得吃饭”。徐思叙回回都是“知道了”,隔天又是一样的惨状。直到徐老爷子派了家里阿姨一天三顿地往写字楼里送,她才能忙里偷闲乖乖吃上两口。十二月中旬,公司有趟必要的差要出,国际航班,一去保守估计得十天。徐荟早出院了,被老太太拉着在老宅住了几天,结果她每天都拉着张脸,半死不活的样子,被徐定德赶回她自己的公寓了。徐思叙在出差之前,去了趟她那里。在办公室换鞋时andy问:“需要我陪您吗?或者先让阿姨过去打扫一下?”她捞起手机说不用,“你记得订好机票。”秘书追出来,边走边提醒道:“已经和那边商量好了,天气预报说明天西城有百分之七十的降雪概率,我们可能得去邻省乘坐航班。”徐思叙抿紧唇,想起同样是这样一个大风天,她站在便利店门前,望着远处匆匆寻她的女孩,随口做出了一个承诺。但那几乎是不用权衡的利弊,孰轻孰重显而易见。电梯“叮”一声响,她点点头,说:“行,就明天。”那天距离圣诞节还有整整十天,街上早有了节日的氛围,传统的红绿配色在镀金的晚霞中表演一年复一年的典型俗气,如星的小灯和红色蝴蝶结衬托得门牌上的广告格外突兀。徐思叙看一眼便移开目光,她穿着尖头鞋踩油门,把这些不属于她的狂欢抛去身后。地下车库阴冷,徐思叙甩上车门后拨一下头发,交臂放在身前拢紧衣服,直奔g2栋顶层。她穿长到小腿的黑色大衣,颈前斜斜的大方扣一丝不苟地系好,耳上坠下一对金色大耳环,从头武装到脚,精英感十足。摁指纹进去,止住她步伐的是大得要死的音乐声,不是说有多燥,而是那样缠绵的曲调让她自己也心慌——蓝调极容易给人带来细微的忧虑。找到音响遥控,一把摁掉,偌大的房间里即刻陷入死一般的寂静。徐思叙踩着高跟鞋穿过回廊站在茶几前,沙发上的女人散着头发,胳膊垂下,指尖把着烟。她盯着那抹忽明忽暗的星火,冷声问:“褚华茹来过没?”徐荟不说话。房间内到处都是昏暗的色调,最后一缕残阳从大落地窗透进来,画在她脸上,像一道滚烫的疤。桌上散倒烈性酒酒瓶,徐思叙不紧不慢地脱掉大衣,将其挂上衣架,而后走过来,弯下腰,拿起桌面上的玻璃杯。高跟鞋踩地的“噔噔”声回荡在公寓内,她将里面的威士忌和烟头一起冲进马桶。随着水流泻下,徐思叙冲洗手里的杯子,抬头望了眼镜子里的人。在那面拱形镜子的左下角,徐荟的手臂露出来,还有那张没什么生气的脸。其实她是很有质感的一个人,从小便具有富足的精神世界和优渥的物质条件,老爷子老太太就她这样一个女儿,从小就养得小心。她优雅地活着,觉得什么都是大不了的,直到遇到褚华茹,直到被人批判自己是异类,直到爱的火焰被人狠狠掐灭。徐思叙有时候会看不起她,觉得她真是不识好歹。但她不知道有时候她傲慢地俯视下去,冷待的也是自己心里某个缺失、扭曲的角落。徐思叙走过去,将杯子放上茶几,凉水顺着杯壁流下,洇出一滩圈状水渍。没擦手,就用冰凉的手环上徐荟的手腕将她拉起来,手指贴上时明显感觉到沙发上的人瑟缩了一下。“j大最近考试,这几天正是考前的复习周,全校老师没课,我明天去出差,会让褚华茹过来陪你一阵子。今年过年老爷子发话要去南边,你俩没法在一起吃年夜饭。也就这几天了,你好好珍惜,别装死了。”说完又把徐荟手里的烟揉了,攒好垃圾袋放去玄关处,一套动作行云流水,显然做过多次。在取大衣时身后人才冷冷讲话,嗓子像含了沙,一下一下剌在面前人心口:“徐思叙,你看不起我,但你不觉得你刚才拉起我的时候,像是在拉起以后的自己吗。”徐思叙身子僵了一瞬,下一秒就如常大跨步往出走,她弯腰携起黑色垃圾袋,淡声道:“我跟你不一样。”车子再驶出小区时天色已经大暗,街道上一切都极速褪色,冷气干燥,钢铁森林太过密集高大,让人恐慌。给褚华茹发过消息后,语音导航提示道:“您已驶入大学城区,注意减速慢行。”想到和小姑娘许久不见了,于是徐思叙将指尖一拐,给来年打了个电话。j大对面有商场,楼下一层的星巴克满客,尽是带着电脑复习的大学生。在商场旁边,有一家ibis连锁酒店。徐思叙把车停在酒店对面可以临时停车的道沿,将车窗打开一些,燃了根香烟。拨号的“嘟”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响起,久久未被接听。她将手臂伸出窗外掸烟灰,一偏头便看到酒店里正手挽手走出两个女孩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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