宽爷见她出言维护,便有些自得,径直去石壁下看字画。顾皎见海婆很不喜宽爷,便打发她和杨丫儿进道观,寻知观说话,安排烧香。待人走,她站到宽爷身边。石壁上的字迹颇恢弘,很显功夫。宽爷看她一眼,“少爷小时候身体也很弱。”顾皎巴不得他讲多些,便故意道,“延之武艺惊人,怎么会弱?”“夫人生他的时候年纪小,骨头还没长开呢。那时肚腹大得惊人,产婆看了都说恐生不下来,结果还偏碰上早产。煎熬了两日终于生下来,只得两三斤重,哭都哭不出音儿,先老爷说肯定是养不活了。他唯恐夫人见了伤心,直接让清平——”宽爷顿了一下,“就是崔妈妈,让她抱出去处理了。”居然还有这一节。可不知为何,听说李恒的母亲生他时年纪小,胸中如涨潮一般翻涌起来了。她踌躇一下,“宽爷爷,娘亲生延之的时候,多大?”“也就你这般大小。”顾皎更是说不出来话,本脸上湿乎乎的都是汗,这会儿便感觉眼睛也跟着发潮了。她在李恒面前耍着宝,坑蒙拐骗,仗着厚脸皮,说些无聊的话。他当真被忽悠过去,她只当他好哄,却不知——原他真是不愿伤了她。她垂头,看着石板上绒毛般的浅苔。“清平自小儿长在李家,怎能不听先老爷吩咐?可抱着少爷出去,听了他哭两声,便舍不得。用炭火暖着,用麦秆给他喂米汤。直到夫人醒来,问起少爷,老爷说生下个死胎。夫人不信的,一定要看,清平这才说少爷还活着呢,只不知能不能养大。”“夫人让清平把少爷抱给她看,老爷不许,说看了就心伤。只当没有过,反而就清静了。夫人为此和老爷吵架,说他是懦夫,不敢面对现实,不配做老爷的父亲。”宽爷摇头,“夫人那时候也不过是一侍妾,怎么敢如此责骂老爷?”顾皎惊了一下,居然如此凶险?延之,他刚生下来便不为生父所喜啊。“老爷先是生气,说夫人若执意要这孩子,便负责将他养活了。若是养不活,孩子没的那天,连她一起拖出去卖了。”“夫人也没放弃,亲自喂养少爷,几无一夜安寝。等长到两三岁,比同龄的还要矮一些。她便日日带着少爷在院子里走,陪他散步,爬树掏鸟窝;天气好,便去附近山上玩,玩出一身臭汗——”“等到少爷七八岁上,已经比同龄的高一头了。”顾皎道,“昨日梦见延之,他骑在马上,浑身是血。”宽爷也显出几分难过来,但却没再说什么。道观门开,海婆并一个老年道士走出来。那道士不妨今日有客人,本有些懒散,待听得是李恒的夫人,却又很惶恐。他忙不迭地开了正门,恭恭敬敬将人请了进去。观中房屋并不宽敞,但大殿内供奉的那尊龙王相却十分惊人。雕像眉眼五官清晰,表情生动,衣衫的纹理飘逸自然,甚至能看清楚最细微的褶皱。必然是出自大家之手。更可观的是,整个雕像是鎏金的,在屋宇中金光灿烂,十分威严。顾皎仰头看了一会儿,数清楚龙王身具五趾,乃是真正的龙。那道士便点燃香烛,奉油灯,上香火,敲了一声铃。清越的铜铃声,荡漾着她的心。她双手合十,对着龙王垂头,最后还是跪了下去。她不是求神,只是下了要自救的诺言而已。且让龙王睁眼看一看,即便这乱世里逆了人伦和天道,但也还有人在苦苦坚持。援手亲爱的延之:又给你写信了。宽爷爷和三爷爷又吵起来了,这已经是半个月的里第一百次。我不夸张,他们一日总是要吵七八次,谁也不让谁。早前,我为了避免老人家心急上火,便单给了宽爷爷一片地,约莫有一百亩。他在此间,尽可尝试他的种田方法,又不会打扰庄户们固有的种植模式。待到他的方法成熟后,再做不迟。宽爷不愿,只说耽误一季便少收许多粮,要我立时在庄子里推行他的办法,最好,连爹那边也如此。三爷爷不满极了,说他拿龙口人的口粮大事当儿戏。他其实有道理,世人总是求稳妥,害怕变化。且此次又事关口粮大事,儿戏不得。我好生想了许久,将田亩分开。佃给庄户的,他们自行选择,愿意照原来办法的便用原来的办法,爱跟着宽爷爷走的便跟着宽爷爷走。剩下属于庄中自种的,便由我做主,都按宽爷爷的办法使。三爷爷很生气,我却说,暂且不动爹和佃户们的田亩。若是我这边有损失,自己承担便是了;若是侥幸丰收,那是延之的大幸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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